書房的一角,有張陳舊的水彩畫,畫上的那只禿鷲眼神犀利,傲慢無比。魚缸里紅色的魚緩緩游動,秋兒送給我的鵝卵石的花紋越來越清晰,清晰的猶如她仰起的臉上細微的淡黃絨毛。
帶著尖利哨音呼嘯的灰色的風(fēng),昏黃街燈把影子拉得無限長的獨行,眼睛潮濕嘴里大聲香甜的咀嚼,黯淡的用手釋放欲望的夜晚。這一切,都在鉛華散盡的時候斷斷續(xù)續(xù)的醒來。窗外,高掛天空的七彩的風(fēng)箏下,一群快樂無知地奔跑著歡笑的少年。
二
八九年三月一個周四的下午,我和秋兒走在象書里描寫的怨婦眼淚一樣淅瀝嘩啦的小雨里。雨中的城市充斥著一種味道,學(xué)校廁所里流淌的黃色污水的味道。街道和樹木被洗掉表面的污濁骯臟,但隱藏的骯臟是沖刷不掉的,因為雨水本身也污濁不堪。
“我討厭下雨,雨總讓我聯(lián)想起不開心的事。”秋兒的眉頭上,掬出一道可愛的紋。
“這并不意味著不下雨你就開心,開心和下雨沒有直接聯(lián)系,就好象開心和歡笑并不對等。同樣,痛哭未必就意味著痛苦。”我凝視著雨里騰起的霧氣,街道的青磚紅樓虛無飄渺,如同那個抽煙老頭講的立體幾何,始終籠罩在白色粉末紛揚的抽象里。
“你有時是不是會感到痛苦?”雨珠順著傘沿,滴在她纖細的稚嫩的脖子上,濺起一圈漣漪。
“不知道,我不知道痛苦是什么樣的,因為我還沒有領(lǐng)會它的含義。”我轉(zhuǎn)過頭,看著她凝聚霧氣的眼睛,雨巷一樣的幽深。
“我喜歡你的假深沉。”她笑著露出兩顆潔白的兔牙,她的嘴唇微微有些上翹。李玉曾經(jīng)說過,這樣的形狀是典型的求吻嘴型。電視劇《射雕英雄傳》里的黃蓉也是這樣的嘴型,快樂地和郭靖雙宿雙飛,可是現(xiàn)實中演黃蓉的翁美玲為情而死。
“深沉?如果說憂郁更準確些,或假憂郁。”
“你很有點兒象王杰。”她把手伸進我的外衣兜里取暖,可是那里并不溫暖。她很喜歡王杰,也喜歡我,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
“王杰?他是痛哭著表達痛苦的一種,而且已經(jīng)把痛苦當(dāng)作自己的商標四處拍賣。”我喜歡這樣的交談方式,隨意而且從不顧及別人的感受。
她低頭不再說話。我扭頭向遠處望去,一把雨傘在雨里沿著青春流逝的軌道踽踽而行,傘的下面有一對執(zhí)手揮霍浪漫的情侶,很是美麗。
時光在她家的樓門口停頓,微笑著,她走出雨傘籠罩的一片空氣,一片看似憂郁的空氣。已經(jīng)變小的雨,淋濕她綠色夾衫的背影,淋濕我往回走的心情。音響店里,傳來齊秦的磁性嗓音,忽高忽低的宣泄著《戀的冥想》
三
秋兒和我同在藍城市第一中學(xué),市里唯一的重點中學(xué)。傳說,踏入它的高中的同時,一只腳已經(jīng)邁進大學(xué)。去年我順利邁出一只腳,因為家有些遠,加上我天生懶散,就成了住校生。秋兒上初三,比我低一年級,因為家離得很近,所以沒有住校。
她的作文寫的很不錯,曾獲得市里作文比賽二等獎,為什么是二等獎而不是一等獎?其實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長的很清新,有些《荷塘月色》夢幻般的意境,更重要的是我能夠以拜讀作文為借口認識了她,并且,越來越靠近的一飽她的秀色。
秀麗,是她的一種物理性質(zhì),為什么在我心里發(fā)生燃燒的化學(xué)反應(yīng)。燃燒后她的身影沒有化為灰燼,而是,成了具有迷幻色彩的純凈的晶體。
四
雨停的很不識趣。
收起雨傘,剛到校門口的時候,就被急匆匆出去的班主任老王一眼截住。騎在一堆幾乎可以稱為廢物的自行車上面,越過那副用白膠布粘著一條鏡腿的黑邊眼鏡,他的眼睛爍爍放光。“不好好上自習(xí),跑出去干什么?”
“沒什么,散步。”迎著他的居高臨下,我猜測他下垂的眼皮是否暗示著他那嬌小妻子的身體昨夜又遭到方程式般的蹂躪。方程左邊是一個男人加上一個女人;右邊是X,方程里的未知數(shù),代表蹂躪的次數(shù)。
“你不要自以為聰明,就可以為所欲為。高考就象是萬人走獨木橋,稍不用力就會被擠下懸崖。”畢業(yè)于藍城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系的他,又一次找到了表現(xiàn)稻草口才和八斗文采的舞臺。一邊說著,他停下來,被自己脫口而出的富有哲理的名言感動不已。
“那樣就萬劫不復(fù),永世不得超生?”為了不辜負他的原創(chuàng),我小心地回了一句。
“既然知道重要性,還不回去好好學(xué)習(xí)!”說罷,老王低頭掏出那支筆帽和桿都已不是原配的鋼筆,和一個黃皮本。有次,看見他在和路邊的賣蘿卜的小販激烈的討價還價后,也是在這個黃皮本子記些什么。《圍城》里的方鴻漸他爹老方也是這樣喜歡記錄自己的名言警句的,但老方和老王還是有些差別的。一則老方無須記錄如“買蘿卜的智慧”等人生哲理;二則老方的名言警句只用來糟蹋方鴻漸的耳朵,而老王明天就會用他的“獨木橋”理論再次強奸班上所有同學(xué)的視聽。
Mygod,那豈不比大便結(jié)束后忘了拿手紙又找不到一片樹葉還要悲憤無奈!
五
下雨的緣故,校園里人煙稀少。
一排排的教室象排版印刷的方字一樣,呆頭呆腦的整齊。足球場沒有了往日騰空而起的妖嬈出各種姿勢的黃塵,代而替之的是三兩個花花綠綠的女生,捧著本書在跑道上慢慢練習(xí)著凌波薇步,為將來的“鯉魚躍獨木橋”做著準備。
“該死的獨木橋!”我不禁低聲咒罵一句,走進高一四班。
班里,不到晚自習(xí)的時間,燈還沒亮。黑板上不知誰寫的英語單詞東倒西歪的躺倒一片,很少的幾個人在埋頭苦讀,被窗外的光線映的帶些色彩。
坐在前排的李玉扭頭含笑看著我。
“你旁邊的女孩子是誰?除了臀部大點,長的很秀氣。”他帶著金絲眼鏡,一張看似斯文的臉。
“臀部?你什么時候進化的文明了?”習(xí)慣我的刻薄,如同我習(xí)慣于他的下流。我們小聲交談著,在班里濃厚的學(xué)習(xí)氛圍壓迫下,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胸倒不是很大,她叫什么名字?”他的臉如果碰到墻上,威力和推土機有得一比。
“柯南道爾是不是以你為原形寫的福爾摩斯?”
“我去打聽打聽,再為你提供些信息。”望著他離去的瘦小背影,只有無奈的佩服他鍥而不舍追求緋聞的精神。
窗外,樹上的枯枝,已經(jīng)萌發(fā)出一縷芽,嫩綠的猶如秋兒的那件綠色夾衫,舒展出蘭花般的氣息,清新的無以倫比。她的臀部大嗎?我不由自主的搜索身邊空氣里的余香,好象是有點大,胸呢?呼吸漸漸凝重,立刻,一只潛意識的大手伸了過來,把空氣里羞恥的下流念頭和誘人的清香全部沒收。就象《三國演義》里的趙云在長板坡上斬獲大將的首級,忽兒的一聲,神奇收入囊中。
六
第二天上午,后兩節(jié)是物理課。
課本封皮上的地球在不停的轉(zhuǎn)動,自轉(zhuǎn)和公轉(zhuǎn)的時刻,記載下每人每天的心情,不同的如同樹上每片葉子的脈絡(luò);蛘撸舾赡旰笪視蔀轱h蕩在無限暗夜的宇宙的一個亡靈,再看地球原是億萬行星中平凡的毫不起眼的一顆,原本沒有狹隘的人們想象中那么出類拔萃的神奇。原本,地球的神奇只是存在人的想象中,每個人的心情也只存在自己的感受里,被地球被動的公轉(zhuǎn)和主動的自轉(zhuǎn)碾壓的粉碎,消失在稀薄的充斥宇宙的寂靜無聲里。那時,是否有些東西會主動的忘記或被動的想起,那應(yīng)該是什么?是老王嘴角常高高掛起的遠大理想,還是小說里神秘的完美愛情?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物理老唐把我叫了起來,“小林,你來回答這個問題。”
“什么問題?”我小聲的問前面的李玉。
老唐爍爍的大眼睛盯著我,“你想什么呢?知不知道我問的什么問題?”
李玉的嘴型無聲的張開又合上,讓我想起離開水的急的翻白眼的魚,可我不是魚,無法理解其中含義。
“你告訴大家,自己剛才在想什么呢?”老唐其實不老,身材苗條,一雙大眼逼人魂魄,除了性格有些暴君以外,怎么也算得上是個美人的。
“我在想,牛頓的萬有引力怎么對我沒有一點引力呢?”我無奈的躲避著老唐具有穿透力的X射線一樣的目光。
“那是因為你沒有重心,更沒有質(zhì)量,只憑胡思亂想是無法找到引力的。”比起老王的稻草口才,老唐的可謂黃金,聽說她曾經(jīng)是師范大學(xué)有名的美女兼才女,可惜被物理埋沒了。生活有時真是無奈的可笑,學(xué)文科的人一點也不文學(xué),學(xué)理科的倒是文學(xué)的厲害。
在大家的笑聲中,我悻悻坐下,不久,下課的鈴聲驚醒我沒有質(zhì)量的胡思亂想。
七
中午離開飯?zhí)脮r,李玉從后面追上,飯盒跑的丁丁當(dāng)當(dāng),很有節(jié)奏感。“告訴你,秋兒有男朋友的,是她們年級足球隊的,要不要我找?guī)讉朋友幫你修理修理?”他嘴里的大蒜氣息填滿四周空氣,表情象梁山上那個沒用的狗頭軍師。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雖然李玉有些下流,人還是很義氣的,象魯智深,但他單薄的身體卻讓我想起色迷迷的高衙內(nèi)。
“你知道是誰告訴我的?”李玉的眼鏡在陽光下閃著幸福的光芒,幸福的有些不真實。一只早熟的蒼蠅嗡嗡跟著我們的腳步尋覓著食物,飯?zhí)瞄T前的關(guān)不住的水龍頭的滴答聲,漸漸地越來越遠。
“除了紅梅還有誰。”紅梅是李玉的女友,他從小學(xué)到高中的同學(xué),青梅竹馬。
“不是,猜猜看。寧為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啊。”李玉除了特別關(guān)注女生以外,對于能顯示自己少年才俊的風(fēng)流詩詞也偶爾有興趣。
我也忍不住對李玉的紅杏出墻很好奇,這才注意到近期他的青春痘少多了。曾經(jīng),它們象圓周率后面的小數(shù)點一樣,無限不循環(huán)的在他的臉上層出不窮。
沉默是獲取李玉信息的最好武器,屢試不爽,果然,再次奏效。
“和秋兒一個班的,叫愛玲。”名字比紅梅還俗。
“人怎么樣?”我的腦海里出現(xiàn)的是紅梅的有些類似苦瓜的扁平臉。
“很,”支吾了半天,他的嘴里終于吐出了一根象牙,“性感。真的,她的胸很大,又挺又顫。”李玉的臉有些紅,眼神兔子一樣的撲朔迷離。
曾經(jīng)想象無數(shù)次的女人的神秘,忽然被一道閃電擊穿那層害羞的面紗,露出丑陋又真實的令人眩暈窒息的一角。我不禁聯(lián)想起體育課上的女生跑步時,胸前兩只白兔似的活蹦亂跳,里面是否也象白兔絨毛般的柔軟糯嫩。秋兒那件淡紫毛衣的胸前微微的隆起,捧在手里不知會是怎樣的可愛。
我的身體莫名其妙的有了些變化,沸騰的不知奔向哪里的變化。
八
宿舍墻壁的涂料斑駁脫落,上面有許多不明顏色不明來歷的液體凝固的痕跡。貼畫上的美女的站立姿勢有點象豆腐西施,搔首弄姿的歪頭媚笑著,媚俗的和汗臭、腳臭、以及不明食物腐爛的臭味混合在一起。
床上的半導(dǎo)體收音機里傳來童安格的《讓生命去等候》,生命至始至終在等候,從生下來就開始等侯,等侯又一次的重生,重生又一次的等侯,周而復(fù)始,循環(huán)不止。
傍晚時分,我在學(xué)校門口等侯著回家的秋兒,姍姍到來的嬌小的她依然是那件綠色夾衫,淡紫毛衣。
“等一會兒了?”她仰起的臉在夕陽里光潔雪白,帶著讓人心癢的毛茸茸的柔情,含笑露出那兩顆兔牙。
“沒有,你急著回家嗎?”
“不急,你想去哪兒?”她把小手伸進我的棕色外衣的兜里,依偎過來帶著體溫的柔軟。
“隨便走走。”我的雙手插在褲兜里,右肘不時能觸覺到她的嬌弱的身體。
走在街上,人流如潮,商店的門口飄滿五顏六色的象五國旗般的歡迎光臨的標語。迎面而來的夕陽旁邊,純凈的沒有一絲晚霞。來來往往的人們不時的回頭偷窺,仿佛我們是兩個乘坐UFO來到地球的外星來客。一路上,我告訴秋兒,李玉、紅梅和愛玲的故事,但我沒提足球隊員,因為那是她和他的事情,我只是我自己,不想為別人的事情煩惱。
離學(xué)校不遠,有一個所謂的公園,空曠的除了幾棵萬年青和幾條石凳,其余全是黃土小山。在那里,我們漫無目的又有所期待的等侯,一直等到夕陽下山,天色變暗。那是心有靈犀的等候,等來我生命里第一次的接吻,一個半推半就的吻。
吻的最準確的感覺就是頭暈。秋兒的嘴唇很濕很軟,直到她慢慢啟開芳香,羞澀伸出一個涼涼的更為濕潤更為柔軟的東西,黑暗里,為我提供了吮吸的方向。我頭暈的很想倒下,想倒在一張鋪滿青草的野地上,那里,鳥語花香。
過了多長時間,沒顧的上看表,大概只有幾分鐘,我卻度過了一個重要的階段,一個身體里某些深藏的東西開始從混沌中蘇醒的階段。
直到她清醒的猛然推開,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慌亂的不知羞恥的蓬然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