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方清陽。十六歲。
曉晴，快出來，叔叔和哥哥來了。媽媽喚我出來迎接客人。
明白，我即將有一個新家。有新的房間，新的木床，新的寫字臺，陌生的繼父還有一個陌生的哥哥。
沙發(fā)上坐著一個平頭，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我知道，這個男人就是媽媽經(jīng)常提到的方叔叔。他身旁坐著一個男孩，同樣的利落干凈，頭深深的埋在陽光里，不語。看不太清男孩的臉，這個男孩應該就是方叔叔的兒子，即將成為自己的哥哥。
男孩依舊低頭不語。
呵呵，這孩子不懂事，你別介意啊。方叔叔有點不好意思。轉(zhuǎn)頭看了看媽媽。
沒事的，沒事的，以后就好了。曉晴，快給哥哥拿水果。媽媽也有點尷尬，但是依舊微笑著。
我拿了一個水果盤里最大的富士蘋果，紅紅的。把蘋果遞到男孩面前。男孩微微抬起頭。那是張棱角分明的臉。陰郁的神情。兩瓣嘴唇緊緊的合著。瘦削且沉默的男孩。
謝謝。他接過蘋果，抬眼掠了我一下，卻再沒說話。
第一次見面，我就是這樣認識我哥哥方清陽的。
母親和清陽的父親不久以后登記結(jié)婚，成為合法夫妻。清陽順理成章的成為了我的哥哥。
我擁有了大而嶄新的房間。深色的木質(zhì)雙人床。白色棉布窗簾。明亮的大落地窗�？墒切睦飬s又開心又哀傷。母親每天洋溢著幸福的臉和自己漂亮舒服的房間那么快樂，可是男孩陰郁冷漠的神情卻讓我擔心。生怕以后會和這個男孩在一個屋檐下發(fā)生問題。
從那以后我和清陽結(jié)伴上學放學。但是我們在路上卻從來不說話。清陽依舊是一臉陰郁的表情。于是我每天都會百無聊賴的在街上踢一路的易拉罐或者小石塊。和他保持一臂距離。只有在過馬路的時候，他會輕輕的拉著我的胳膊。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不覺得孤獨。
我的同桌叫露露。露露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呼扇的長睫毛。一直都是我親密的好朋友，整天形影不離的,在我眼里的露露是個萬事通。她會在小息和自習課上孜孜不倦的給我講班級學校里發(fā)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比如學校的帥哥美女，比如班級里糾纏不清的四角戀愛關系，更離譜的是那些關于每個班班草的習慣愛好和家庭住址。我對露露佩服的五體投地。
曉晴，你知道一個叫方清陽的男生嗎？露露把頭埋在我的胳膊上。
我終于開口向露露打聽關于方清陽的事情了。和我生活在一起的方清陽，關于這個哥哥，卻一點也不知。不了解他為什么總是在深夜入睡，為什么總是逃自習課很晚回家，為什么總是沉默，我現(xiàn)在感覺迫切得想了解關于他的事情。迫不及待的等待著露露帶給我他的完全檔案。
沒有想到的是，露露壞壞的笑了一下，然后非常吃驚的瞪著眼睛冒出一句，你問方清陽？你不會也喜歡他吧。
我呆若木雞，腦子短路三十秒鐘。
更讓我無地自容的是露露的大嗓門驚動了全班同學。班級集體失聲五秒鐘。五秒鐘之后便是接踵而來的，誰喜歡方清陽，誰那么大聲，方清陽怎么了……
從那以后我便知道我的哥哥，方清陽，可是學校的風云人物。
哥，這是媽給你的五十塊錢。我把鈔票遞給方清陽。認真的看他的臉。
個性鮮明的頭發(fā)。濃濃的眉毛。憂郁深邃的眼睛。挺拔漂亮的鼻子。臉上卻凝著陰云�？偸遣谎哉Z，并且和周圍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特立獨行。
方清陽看都沒看一眼，扭頭揚長而去，丟下冷冷的一句，用不著你管。
我失神的站在原地，看著他摔門而去，開始懷疑露露口里那個在校級市級運動會上保持著三年四百米記錄的方清陽；開始懷疑露露口里那個在全國征文大賽里奪走一等獎的方清陽；開始懷疑露露口里那個在全國書法大賽里獲少年組第一名的方清陽；搞不清楚為何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男生卻始終拒人于千里。
我一直想弄明白這一切�？墒菂s不自覺的陷入了一場不自知的劫難。
你就是許曉晴？我和露露被三個女生截在了樓梯中間。
是。我點了一下頭，問你有事嗎，莫名其妙的看著其中一個長發(fā)，有精致面孔的女孩。此時的露露神情緊張起來，拽了拽我的衣角，慌張的跑開了。
你認識方清陽？那個長發(fā)女孩發(fā)狠的質(zhì)問我。
這時我有點明白了，她可能和清陽有些關系。
認識怎么了？你要是找他有事就找他去，找我干嘛？請讓開，我要去開會。我推開長發(fā)女孩，邁步而去。這時站在長發(fā)女孩左邊的女孩趁我邁步的時候故意拌了我一腳。我猛地前傾，摔下樓梯。
重重地摔在了大理石鋪成的走廊上。忍著疼痛，我倔強的不讓眼淚掉下來。
你去找方清陽。我指著長發(fā)女孩氣憤的喊著。
露露跑過來，曉晴，你怎么了？隨后而來的是方清陽。
方清陽，我恨你！長發(fā)女孩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憋紅了臉。清陽沒看她，用力推開她，跑了過來。
曉晴，沒事吧。話音未落，他便把我抱起向校醫(yī)室走去。
我的眼淚終于決堤。浸濕了清陽的白襯衫。
如果說這是一場劫難的話。那么這場劫難才剛剛開始。
都高三了，你還打架！你說你到底想不想念了？只聽見響亮的聲音，繼父的手重重的落在清陽的臉上。
行了，行了！別打孩子！媽媽勸阻繼父。
咣的一聲，清陽關上了門。
我在房間聽著外面發(fā)生的一切。心不由自主的抽痛。
深夜，我爬起來，拿著棉花棒和藥水悄悄地來到清陽房間。
清陽打開房門的那一剎那，我的心猛的疼痛。那是不自知的疼痛。他的嘴角裂開，鮮血已經(jīng)凝結(jié)。我眼淚泛爛。用手撫摩著他紅腫的臉。
哥，還疼嗎？
清陽因為疼痛反射性的閃躲，此時我才看到他額頭上深深的一道裂口。
清陽微笑，摸摸我的長發(fā)，傻丫頭，不疼。別哭。就在這個時候，隱隱約約地愛情悄悄入侵到了我的身體，進入我的血液里，流進我的心里。清陽那額頭上的傷痕和微笑成為了我心里永遠都無法抹去的一道傷口。
哥，對不起。
哎呀。沒事的。該和那個女的有個了解了。
傻丫頭，快去睡吧。我沒事了。我第一次聽見清陽溫柔的聲音，第一次感覺到他的細膩和親近。我把頭揣進他溫暖的胸膛里。
不，哥，今天我和你睡。我邊說邊輕輕撫摩他額頭上那道帶著體溫的傷口。
那年的夏天，我邁進高三而清陽卻高考落榜。那個暑假他一個人去了南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我。
方清陽從此在我的視線里徹底消失。
我的苦痛的高三生活開始，那段日子那么的漫長，那段日子，沒有清陽。
我時常想念清陽。但他仍舊沒有音訓。只是在我生日，收到一件漂亮的白色棉布長裙。沒有地址。
高考前的一天。我在擁擠的大門口看見一個男人倚在鐵門旁。我跑到男人身旁。仍舊是那張英俊而陰沉的臉。清陽已經(jīng)是個男人了。高高的個子。渾身散發(fā)出成熟男人的不羈。我看到了他的白襯衫。再次聞到他的氣味。我立刻跳上他的身體，摟著他的脖子。清陽一把抱起我，我在他的懷抱里尖叫。
哥，是你嗎？
高考了沒有？
還沒�？炝�！
準備的怎么樣？想考哪？
還行�？急本�。
清陽捏了捏我的臉蛋。露出快樂的笑容。
哥，回家吧。爸媽都很想你。
不回。
哥你瘦了。我看著清陽毫無血色的臉，生出一陣心疼。
他們還好吧。
恩。
清陽牽著我的手，一路聊著一些瑣碎的事情。
我那一晚沒有回家。在清陽的懷里入睡。安靜地，快樂地，甜美地。
清晨，清陽帶我喝粥。
哥，高考后你會回來看我嗎？
會的。清陽一把摟住我。緊緊地，狠狠地，仿佛生離死別。
哥，可一定要回來看我啊。
高考后我會回來看你。清陽的眼里有淚光閃爍。
清陽保重身體。
曉晴，要幸福。再見。
清陽微笑，看著我離去。
兩周后，我順利高考。并且以優(yōu)異的成績被北京某著名大學錄取。
在高考后的日子里我每天都期盼著清陽的歸來。
曉晴，你的信。媽媽把沉甸甸的信交到我手里。
是清陽。我眼睛一亮。欣喜，跑回房間，拆開信：
親愛的曉晴：
我不能如約回去看你了。我想你不會讓我失望。再次見到你，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變成亭亭玉立的女孩了。白色棉布長裙在你的身上那么美好。還記得你摔傷的那個下午，在我的肩膀上哭個徹底；還記得你躺在我的懷里讀我的詩然后安然入睡；還記得你溫柔的親吻我額頭上那道傷口�；貞浤敲吹陌苍�。我此時就想回憶。
我想，許曉晴，就是在那個有燦爛陽光的午后，拿著一個紅色的蘋果走進了我的心。
而我卻不能永遠陪伴著你。
不要問我任何原因。一切都不要問。你只要幸福快樂的生活就好。
鳥兒終有一天會死去。如果說鳥兒一生當中必須要響亮的唱那么一首動人的歌曲。那是因為它知道自己將會離去。
曉晴，另一封寫給爸媽。以后只能拜托你照顧好他們了。
愛你的清陽。
在我準備赴北京上學的前夕，方清陽死于癌癥晚期。
我哭了整整一夜，哭出了世界上最刻骨銘心的痛楚，在整理哥哥留給我的東西的時候，找到了他最喜愛的一張CD，光良的《童話》，當那哀傷優(yōu)美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在我耳畔的時候，我又一次淚眼婆娑……
忘了有多久
再沒聽到你
對我說你最愛的故事
我想了很久
我開始慌了
是不是我又做錯什么
你哭著對我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