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李老師來了，大家都望著他，意思是問他該怎么辦？只見李老師迅速調(diào)頭馬不停蹄地向校長室跑去，抓起那部整個學(xué)校唯一的電話，迅速呼叫救呼車。告訴對方地址后，他又馬不停蹄地跑回教室，抱起昏死過去的沈老師再馬不停蹄地向?qū)W校門口奔去。路邊的行人看見帶著焦急表情的李老師抱著沈老師都感到奇怪。于是他們一個個都停了下來，然后問李老師要不要幫忙。李老師總是搖了搖頭。幾分鐘后，救護車來了，李老師抱著昏死過去的沈老師消失在人群中……
沈老師吐血的事很快地傳開了。我們學(xué)校的王校長聞訊后也火速趕來問我沈老師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因為王校長不僅是沈老師的領(lǐng)導(dǎo)，更是她的學(xué)生。由于我是班長（其實是名存實亡的班長），具有代表性，所以他單獨問我。于是我將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他聽后又飛速地向醫(yī)院趕去，臨走前還說讓我們不要擔(dān)心，他會帶來沈老師的消息的。
那一天，班級里的每一位同學(xué)都沒心思上課。有的同學(xué)都大聲嚎啕起來了，特別是李小梅，哭哭啼啼地拽著我衣服說：“肖俊，如果沈老師死了怎么辦？我們會不會換別的老師？我可不希望沈老師死，我不要——我不要——”男人最怕女人一哭二鬧三上吊，現(xiàn)在李小梅已經(jīng)一哭二鬧了，我要防止她再上吊。于是我歇斯底里地發(fā)出了我做班長以來的第一個命令：“別哭啦！呂賓你去打水，開龍你去拿抹布，陳真你去找拖把，你們把這血跡擦干，其他人讀書。”這些男生見我做為班長平時卻都聽副班長李小梅的，所以都覺得在女生面前矮了一截，導(dǎo)制了班級里“陰盛陽衰”的現(xiàn)象�，F(xiàn)在我威力發(fā)作，而且一發(fā)就把李小梅嚇得都不敢作聲了。事后他們稱這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就這樣，班級安穩(wěn)了一段時間。大家安靜地讀書，沒有什么異常，只有幾個女生還在小聲抽泣。其實我也在哭，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那是騙人的，不流眼淚的人根本算不上是人，頂多稱做機器人。我哭是一種無聲的哭，只有淚水，沒有抽泣聲。李小梅說我是冷血動物，對沈老師一點都不關(guān)心。那是錯誤的，誰說我不關(guān)心沈老師，我現(xiàn)在就恨不得能飛到醫(yī)院，時刻陪伴著她。但我知道只有管理好班級的秩序才是我此時唯一能為沈老師做的。
幾個小時后，王校長帶著一臉疲憊回來了。同學(xué)們見到王校長回來了，都一下子從座位上跳了下來，一古腦兒地向王校長蜂擁而去，人群密得針都插不進去。其中有開門見山的：“王校長，沈老師到底怎么樣了？”也有未卜先知的：“王校長，沈老師是不是死了？”還有展望未來的：“王校長，我們以后該怎么辦？”大家拉著、拽著、拖著王校長，以求得他的回答。王校長揮了揮手，意思是叫同學(xué)們先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同學(xué)們又迅速回到各自座位上，頓時教室里變得鴨雀無聲，安靜的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只可惜當(dāng)時并沒有針。
只聽見校長艱難得吐出幾個字：“走了……走了……”大家都重復(fù)這幾個字，然后都面面相覷，感到莫名其妙。我知道王校長所說地“走了”是什么意思，但我卻不忍心說出來，怕傷了同學(xué)門的心。可是李小梅卻毫無顧忌的喊了出來：“死了！沈老師死了……”她這一喊，后面的許多同學(xué)都積極響應(yīng)。一時間，班里哭聲一片。王校長怕大家傷心不已，忙對我擠眉弄眼，我想禍是李小梅闖出來的，當(dāng)然是叫李小梅去擺平，這就是“解鈴還須系鈴人”的道理。李小梅知道我的意思，于是她又掉頭對大家大叫道：“不要哭了！大家都不要哭了！如果讓沈老師知道了，會生氣的！”這話沒錯，但卻起到了反效果，大家哭得更厲害了，一時間班里亂成一團，不可收拾。王校長為阻止哭鬧聲，又繼續(xù)說：“現(xiàn)在你們李老師已經(jīng)將沈老師的尸體帶回家了。我知道你們和沈老師的感情深厚，所以明天沈老師的葬禮將會派你們班兩位代表去參加，我看就班長肖俊和副班長李小梅吧！”
“憑什么？”
“為什么不讓我們?nèi)ィ?rdquo;
……
王校長的話引起了公（共）憤，而同學(xué)們也有要將我和李小梅大卸八塊之勢。我和李小梅都望著王校長，可是王校長只是擺了擺手，然后又一臉疲憊地離開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李小梅一起來到學(xué)校。剛走進大門，就遠遠地看到許多同學(xué)站在教室門口。他們手中拿著東西，有香煙、水果、雞蛋……我和李小梅面面相覷，不解其意。他們看到了我們一個個都圍了上來。我心里感到詫異：“昨天還對我們兇神惡煞的，今天怎么這么和氣？”正當(dāng)我百思不得其解時，一個女生沖上來對我說：“班長，昨天是我們不對，今天我們向你道歉，這——”她說著將手里的雞蛋籃塞進我的手里，我以為這是她送給我的道歉禮物，可她下面的話差點要使我噴血，“——這雞蛋和大家其它的禮物就拜托你和副班長幫我們送給沈——李老師了。”說完其他同學(xué)就將手里的煙、酒、水果等物品塞到我和李小梅的手上。我和李小梅極不情愿地接下了他們的“禮物”。就在這會兒，一個女生突然哭了起來，我們忙問其故。她哽著嗓子說：“沈老師真是好老師啊！我之所以能夠上學(xué)全都是靠沈老師的幫助，可如今她……”其他同學(xué)也跟著哭了，我的眼睛也濕潤了。是啊！沈老師不僅在學(xué)習(xí)上給了我們極大的幫助，在生活上對我們也照顧地?zé)o微不至。當(dāng)聽說我們班上有同學(xué)交不起學(xué)費而準備停學(xué)時，她從她的薪水里拿出大部分的錢慷慨解囊，這樣的好老師我們再到哪里去找啊！同學(xué)們都還小，不能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情來報答沈老師，只能送些薄禮，可這也是同學(xué)們的一片心意��！此時我感到責(zé)任重大，便無比光榮的和李小梅拎著同學(xué)們的禮物上路了。
沈老師的家離學(xué)校比較遠。我想沈老師和李老師每天都是披星戴月地來回趕。走了約兩個小時，沈老師的家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辛虧有李小梅帶路，否則我真不相信這路也有走完的時候。沈老師家房子不大，很舊，好像經(jīng)不起風(fēng)吹雨打。于是我問李小梅：“小梅，你說沈老師家怎么不重蓋一幢房子，至少該將舊房子整修整修啊！”李小梅狡黠地對我說：“聽說有一位沈老師的學(xué)生，是個大富豪，他要給沈老師和李老師蓋一幢別墅，可被他們拒絕了。”“為什么？”我既驚訝又好奇地問，只恨這好事沒落在我的身上。“天知道！也許他們與這老房子日久生情，難舍難分也說不定。”李小梅說。我們離沈老師家愈來愈近，最后走到沈老師家門口。沈老師家門口有許多花圈，也有許多人。門被堵得死死的，我和李小梅拎著東西擠了進去。沖到院里，里面人更多，比外面擠得更厲害。這時我們才知道，原來門外的人都是被擠出來的。幸好王校長發(fā)現(xiàn)了我們，立刻去叫了李老師。一會兒李老師從屋里出來了，我們看到臉色黯淡，鼻子眼角通紅，顯然已經(jīng)哭過了。他見到了我們，勉強地笑了笑，并且?guī)е鴾厝岬乜跉庳?zé)備我們道：“你們也真是的，干嗎要來，來就來，干嗎還帶這么多東西，也真是的！”于是我們據(jù)實回答，說這是同學(xué)們送的。他的眼角立即又濕潤了，淚珠從他的眼角一滴一滴慢慢滴下，反射出陽光，襯托著李老師的白發(fā)，使李老師的表情變得更加凄涼、黯淡。場面一片寧靜。最后李小梅打破了這寧靜，她好奇道：“噫！李老師，怎么沈老師的葬禮會有這么多人參加？”李老師略有驕傲地說：“哦，他們都是我和你們沈老師的學(xué)生。”“啊！這么多。”我想沈老師和李老師可真是“桃李滿天下呀！”李老師又繼續(xù)解釋道，他們有的是富豪，有的是作家，有的是教育家，有的在教育局工作，有的在市公安局工作，也有的做了校長，就比如你們王校長。我一聽，感到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沒想到，沈老師竟然有這些學(xué)生。李老師還說他們中也有碌碌無為的，但為了能看到你們沈老師最后一眼，都馬不停蹄地從祖國各地趕來，有的甚至從海外飛來……聽到這里，我準備哭了，但沒想到李小梅竟搶先大哭起來。我氣急敗壞，想這女人的淚腺真是發(fā)達，流眼淚跟流自來水沒什么區(qū)別。我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男人沒白做。
過了一會兒，人群中響起了一陣鼓掌聲。人群中走出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他慢條斯理地走到沈老師的尸體前——沈老師躺在一塊大木板上。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這時我才明白他要演講。李老師告訴我和李小梅說那位演講的先生就是他那位在教育局工作的學(xué)生。從李老師的口氣里，我們聽到了一種值得得意的聲音。那位先生講得的確很動聽，當(dāng)他講完時臺下爆發(fā)出了一片經(jīng)久不息地掌聲。他講完后直向我們走來。然后他和李老師聊了起來，只聽見那先生說：“李老師！您和沈老師真是好人�。∮浀媚且荒晡覀兂踔挟厴I(yè)，我成績不怎么好；大家分手典禮上，沈老師說了一句話影響了我的一生，就是那一句話使我從此奮發(fā)前進，最后才得到這份好工作，我難忘啊！”說著說著那先生潸然淚下。
李小梅忙問我：“肖俊，你說沈老師那會兒說了什么話？”
我說我又不是神怎么知道。她讓我去問李老師，我剛想問突然見王校長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滿頭大汗的說：“肖俊，忘了告訴你們了，按照程序應(yīng)該讓你們倆也作一次演講，現(xiàn)在時間來不急了，你們倆快商量，到底誰演講？”我們嚇了兩跳，讓我們這些小毛孩在這么多大人面前從容不迫、毫無拘束地作一回即興演講，那簡直是天方夜譚、南柯一夢。我對李小梅說：“你語文水平高，還是你去吧？！”她卻一反常態(tài)，和氣地對我說：“不了，不了，沈老師和你感情非常好，況且你又是正班長，于情于理都應(yīng)該你去呀！”沒辦法，做班長就必須首當(dāng)其沖。但我還是猶豫不絕，畢竟是第一次演講。我望著李老師，李老師心平氣和地說：“去吧，說一些發(fā)自內(nèi)心的話就行了。”他的話給了我信心，我終于膽大老臉地走上臺�？粗旅婧趬簤旱匾蝗喝�，緊張感油然而生，特別是李小梅那幸災(zāi)樂禍、得意忘形地神情，使我自己先手忙腳亂起來。臺下一張張陌生的面孔齊刷刷地盯著我望，似乎在看我出丑。我臉向左右望去，突然看到躺在木板上的沈老師。沈老師的面孔吸引了我，因為只有沈老師的那張面孔才是對我最為我所熟悉、最有親切感的，盡管那張臉也許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冰涼了。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沈老是的面孔并且開始了我生平第一次的事先毫無準備的演講：
“沈老師，您走了，悄無聲息地走了�？蓪ξ覀儊碚f卻是突如其來，猝不及防。親愛的沈老師，您和李老師在我們學(xué)校工作近四十年了，你們工作兢兢業(yè)業(yè)、誠誠懇懇，四十年如一日；你們愛生如子，把我們每一個學(xué)生都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來看待。特別是您，不僅在學(xué)習(xí)上給我門巨大的鼓勵，在生活上也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當(dāng)您知道班上有許多孩子因為因為家境困難而不得不退學(xué)時，您又義無反顧地從您的薪水里拿出大部分錢給了那些沒錢交學(xué)費的孩子。您為了培養(yǎng)我們，包括現(xiàn)在站在您面前的這些已有成就的人，付出太多的心血。幾十年后，您終因積勞成疾，悄悄地棄我們而去了。但您的努力卻得到了回報，您培養(yǎng)出了不少對國家有貢獻的人。現(xiàn)在這些站在您面前的成功人仕，難道不是您在這幾十年里兢兢業(yè)業(yè)所取得成就的見證嗎？
敬愛的沈老師！您燃燒了自己，照亮了別人。盡管您走了，但您的精神永遠地留在了我們的心中，成為無數(shù)人引以自豪地榜樣，您的精神永生不滅！”
當(dāng)我說完這段演講時，臺下爆發(fā)出了熱烈的掌聲。與剛才那位先生演講所得到的掌聲相比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當(dāng)我在熱烈地掌聲中走下臺時，李小梅興沖沖地跑過來，差點要和我擁抱，她說我演講得真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明之以義”。因為剛才太激動了，我懶地理她。只見李老師流著淚趕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封信，對我說：“這是沈老是生前就寫好給你的。”我更加激動地拿過信封，迫不及待地抽出信，上面寫道：
肖�。�
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時，恐怕我已經(jīng)不在了。不要傷心，人固有一死，誰不會死呢？在全班的同學(xué)中，你是最能克制住自己，最為懂事的孩子，這也是我讓你做班長的主要原因之一。
你很懂事。是的，你的確很懂事。沈老師教了將近四十年的學(xué)，曾經(jīng)對每一屆在我手中離開的學(xué)生，我都會對他們說一句：“我會永遠的祝福你們的。”可到了你們這一屆，我的這一句話可能要戛然而止了——因為幾個月前忽然得知我得了肝癌，而且是晚期。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時間，我不想浪費，我只要和我的學(xué)生們呆在一起，看著你們慢慢長大，再為祖國做出貢獻，這是對我最大的安慰。最后我要說的是，肖俊，我懂事的孩子，我會永遠的祝福你的，并帶我轉(zhuǎn)告其他孩子，說我會永遠的祝福他們的！
你的沈老師
讀完后，我的淚珠一滴一滴地砸了下來，砸到了信紙上，將上面的字跡給弄摸糊了。這時旁邊的李小梅拉著我的衣服，可頭并不轉(zhuǎn)向我，意味深長地說：“肖俊，你看沈老師的臉，是多么的溫和，多么的安詳��！”我不禁也向沈老師的臉望去，心里想：“是��！沈老師的臉不僅溫和、安詳，還帶著微笑呢！她帶著微笑在天上時時刻刻地看著我們，并且?guī)Ыo我們永遠的祝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