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沒什么變化,一幫老婆子老爺子聚在一起打麻將,年幼的孩童在屋前的空地上追逐打鬧,可是我知道,對我而言那里少了最重要的東西,那個笑容純凈的少年。
要記起第一次見他是什么時候我得扳手指算一算,畢竟我不能像故事里的小女生一樣,心細如發(fā)地記住,每一時每一秒。
八年前的那個傍晚,西邊的晚霞格外漂亮耀眼,我沒有相機,所以我用手在眼前比劃著用相機拍照的動作,就在我好不容易選好了最佳角度的時候,視線卻被一個突然闖入的身影擋住了。
那時候他穿橙黃色的襯衫,白色的休閑褲,白色運動鞋,在那個炎炎夏日里讓人覺得格外清爽。微長的頭發(fā)及肩,從我的角度看去在晚霞里閃閃發(fā)光。
彼時他背對著我,就在我準備收起姿勢回家的時候他轉過了身,用不解的眼神看著我,似乎是我在偷窺他一般。
當然,這樣的少年誰有機會都愿意偷窺。
如今我無法形容究竟那是張怎樣好看的臉,很多東西在過去之后我們只能記得那個感受,就好像我只依稀記得當時我怔住了,因為那種看著舒服的面容,尤其是幾秒后他嘴角微微揚起的笑,淡淡的,干凈的。
后來我從大人們的談話中得知他叫邊旭,是剛搬到這里的。因為老宅的環(huán)境很好,而且他們家祖輩就曾住在這里,所以他的家人選擇這里給他的母親養(yǎng)病。
我很榮幸我成為他到這里認識的第一個人,也很榮幸能時常和他通行,更榮幸地成了周邊女孩的嫉妒對象。
只因為他的帥氣他的優(yōu)秀,只因為他只對我一個女孩子這么好。
我愛他清澈明朗的笑容,不帶雜質,愛他安靜沉穩(wěn)的性格,毫不張揚。
兩年的時光不長不短,足夠我們一起走遍這個小鎮(zhèn)的每一個角落,足夠我們牽手看完各種各樣的晚霞,足夠我們走過四季的陰晴雨雪天,卻不夠我們慢慢長大,不夠我們漸漸懂得情感。
即使他從沒有對我說過什么喜歡啊愛啊之類的話,可我寧愿相信這些曾經(jīng)存在過,破碎的殘缺的也無所謂,就好像他走的前一天我聽到的一句不完整的話:蘇顏,邊旭喜歡……
蘇顏是我的名字,那句話是他的一兄弟說的,只是話沒說完就被邊旭捂住了嘴。我側臉望去,邊旭沖我搖了搖頭就別過了頭,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
最終他還是隨著家人又搬走了,就像他來時那樣輕飄飄的。那個故事讓我很傷心,邊旭的母親終是沒能逃過死神的追捕。
我在那個夏季里哭腫了眼睛,那個小鎮(zhèn)的每一個角落都成了我傷心的理由。再一年后我也搬離了那里,去了縣城,從此再也沒見過他,從此那個美好的少年只是我的一段回憶。
我希望他可以生活得幸福,如果祈禱有用的話,我可以為他祈禱……
眼淚落下的時候我忙不迭地用手去擦,同時耳畔炸開一個聲音:怎么還像個小女生一樣愛掉眼淚?
驚詫地轉身,是他淡淡的笑容,還似那般溫暖。他依然穿著淺色的休閑裝,依然瘦依然高依然帥氣,只是眉宇間少了份青澀,多了份成熟,只是他的笑容已不再是如初的清澈,眼眸中帶著一份滄桑。
看著他下巴的些許胡渣我覺得心里酸酸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就這么彼此沉默了許久,我開口用試探的語氣輕輕地問,有沒有,后悔過?
然后又補充說,出來以后。
他呵的一笑,沒什么后不后悔的,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也許,方法不當。
想做的事?
他又笑了,笑得有些凄涼,他說,我以前喜歡一個女孩,卻沒有能力沒有條件給他幸福安定的生活,后來我遇到了另一個女孩,我想這一次我一定要讓她能過上好生活,即使付出許多代價我也不在乎……
然后他借著身高的優(yōu)勢用手揉著我的頭發(fā),一臉寵溺地說,丫頭不小了,該找個人照顧你了。
我低頭不讓他看到眼里的淚水,突然聽到有人喊:邊旭,吃飯了。
抬頭,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她看向邊旭的眼神溫柔無比,看到我便微微一笑。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話:我祈禱你會遇見一個女子,她會予你溫暖,予你幸福,予你一生的情感。
如今這個女子真的就在眼前。于是我對邊旭說,還不快回去,你老婆叫你了。
他笑了,看不出深淺,只輕輕“嗯”了一聲就轉身回去了。我站在原地,突然想感慨時間的強悍,生活的偉大,它們可以改變的實在太多太多。
就在我重遇邊旭的前一刻,鄰居奶奶告訴我說,邊旭今天要回來拜祭祖墳。他是剛從監(jiān)獄里出來的,兩年前他偷車被抓,一關就是兩年。而他偷車,僅僅是因為生活所迫,他又想自己的老婆能有好一點的生活,所以才鋌而走險。
在我走后的幾年里,其實邊旭不止一次回到這里找我,只是那時我已身在他處。
而這一別,就是六年。
那時我終于懂了那句帶著傷感的感慨:一別經(jīng)年。
我沒有留在老宅過夜,旁晚的時候就收拾東西回去了。
踏出大門我看到晚霞正好,便掏出隨身攜帶的相機想把它拍下來,可是剛調好焦,視線里再次出現(xiàn)了別的身影,只是這次是三個人:邊旭,那個女子,兩人之間那個剛一歲多的孩子。
我微笑著按下鍵門,看著三人漸遠的背影,想起了邊旭的話:丫頭不小了,該找個人照顧你了。
然后,我的眼淚化成天邊的彩霞,飛在晚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