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是自始至終的意念。
小城,干凈明亮,草木繁榮,有桂花清香自幽深處漫出來,遠涉而來。山野里有松土泥味,林木蔥郁,松枝流溢果膠,黏稠芳香,清明泯然,寧靜,素淡。她用力吸吮著這個旅途中的陌生空氣,一點點吸進身體的經(jīng)絡里,企圖讓它貫穿神經(jīng)的脈搏,留存在記憶的筆記本里,任時間蹉跎也抵不住它深沉地發(fā)展起伏最后慢慢成為一層黑白底色。底下形色匆匆的路人,在陽光里快速躲避,許是畏懼熱烈的親切,乞討之人躲在屋檐蔭涼處,神情自然坦蕩。服裝店的女服務員掛出新出的冶艷玫瑰印花雪紡長裙,雪亮光滑的質(zhì)地折射在玻璃面上,一女子在它面前佇立,目不轉(zhuǎn)睛,觸手撫摸玻璃,臉上綻放微醉的姿態(tài),久久,才欣然走開。素按滅煙頭殘余的星火,抱起陽臺上蜷縮的貓咪,輕輕撫摸它頭部的毛發(fā),貓咪乖巧一動不動任由她撫弄。彼此習性在各自眼里自然而然地融合并且諒解。
徐風習習,夕陽一點點沒落西邊,風起云涌之后的平靜,陰霾褪去,幾許清寧。一天里持續(xù)寫作,拉上窗簾黑夜白天都被謝絕門外,喝水,敲擊,如弦似水的古箏樂或鋼琴曲在耳邊蟄伏,如潮涌的思緒是突發(fā)的,洶涌之極的,像波濤一浪浪翻滾的聲音,只是別人無法聽見。她不是個營營而生的女子,大多數(shù)時間里做著零散細碎不如人愿的事情,得不到榮光和華麗喝彩,認真履行自己意愿,那些與自己并無關聯(lián)的言說和事情終究是在路途之外的幻覺,瞬間便化了。
染自僻遠的角落寄來信件和明信片,整潔干凈,厚厚幾張紙潦草的筆墨,如她那般慵懶的姿態(tài)倘佯于午后陽光醉態(tài)芬然,兀自沐浴,煮清茶,品苦銘,信步疾疾,走在窮困的僻遠境地,膳食簡單,衣著仍舊是麻布素衣。明信片是成群藏羚羊穿越草原的圖景,湛藍如洗的天空,像地球巨大的一滴淚,懸掛在那里,照耀著底下質(zhì)樸的流水人家。她最終還是選擇了離棄,誰也救不了她,病入膏肓無法救治,親人對她絕望到底,干脆斷絕關系,讓她自生自滅。那日她笑了,仰望強烈的陽光,放肆狂笑,眼角有大顆的液體滑落,我伸手剛好接住,很滾燙,燙傷了我的皮膚和脈絡,幾乎要撕碎了,那是來自她最深層的情感,從來,從來她都沒流過眼淚。長生的離去,共同生活多年撫養(yǎng)她成長的老女子合眼裝殮,那個與她有血緣關系的男子自她出生以來只看了她一眼,便棄她不顧,被眾人誤解并傳言她是個如何浪蕩的女子,所有的這些都未曾讓她產(chǎn)生痛覺,那些都不是她愛的人,那些是她生命里的塵埃,難免會興風作浪,欲與之共舞,企圖掀開染的真實面目。染冷笑置之。終于掙脫牢獄。她笑著語。絢爛而清洌的容顏,素凈,白皙,大而圓的眼眸里流轉(zhuǎn)著一股莫名的憂郁,它的表相卻是熱鬧至極的。她只在素面前顯露,外人知曉的她是個怪異的艷俗女子,濃烈的妝容,薄薄唇瓣永遠都是烈焰似火的鮮紅,像冶艷的彼岸花爛漫癡醉,誘人入懷,眼神冷寂,深邃似大海,一眼看不著邊際,總讓人有想前往一探個究竟的渴望。兩人站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一個仰首流淚,一個伸手接住,兩個人若太過相愛,連擁抱都會傷了對方,只好靜默無聲。她離去,預謀了很久,流走的風,哪里都不能留住她漂泊行走的心。缺乏溫度的選擇和舍棄,隨了自己心性而為之。
素凈佛家圣地,禪心行走,明凈,寧神。騎著藏羚羊走過漫漫草地,裹著當?shù)厝说氖挚p刺繡的藏服,緩緩流走。抵達了她的意愿,流亡天涯亦是自在。所有的欲念不過是幻覺的盛宴。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個替補的,其實我不過是個過路的。無礙我選擇或自我演繹的角色。倒真熄滅了那盞孤燈,前塵往事應聲落地,沾衣欲濕,竟不自知早已離開那個軀殼甚久,最后盤旋在漆黑紛亂的圈子里,久久不肯離去。
合上書信。心里些許悵然蔓延,在發(fā)膚之間爬行引起一陣陣瘙癢。
十九歲那年夏天,終于走進人聲鼎沸之中。一個人背起行囊,坐長途火車,抵達省會城市。火車軌道有殘損被劃傷的疤痕,輪子在上面滾動發(fā)出喑啞的低沉嘶鳴聲,那一刻,喜歡上火車粗獷地奔走,像她。那個長年奔忙火車只為與愛情牽手的女子,穿著飄逸的長裙,素色上衣,一雙簡單的涼鞋,急匆匆趕最早的火車到河對面看她的愛人。撕扯。纏綿。洶涌磅礴,像剛采摘下來的新茶經(jīng)受沸騰的滾燙熱水浸泡,浮沉,起伏,劇烈而曖昧。拈來輕易,撣去又不覺驚懼。她對自己的生世與去向不明了,只得朝夕與火車聲共眠,為之履行自己臆想的幻覺。盲目且不自知。站在陌生的街頭,陽光劇烈,火車聲轟鳴呼嘯而過,它要履行它自身的使命,而她一直在路上,一直。眼角有溫熱的液體滑過臉頰,那不是眼淚,是長年累日積聚下來的風傷。
游走,像魚兒游走在水的心中,即便流出液體,也不被知曉。不再有熟悉的人來問候,符合她的意愿,每一處遇見的人每一處結(jié)下的因緣,都在其前面加了一個期限,三年或五年,更甚是一瞬間。她不相信任何后來的事物或人可以給她帶來溫厚的純良,她更愿意攜帶著小貓咪和舊物行走未曾到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