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的奶奶對任何有關(guān)于洛陽爸爸媽媽的事情都是敏感到極致，一直是只字不提。就像是受傷人的傷口對外界任何或大或小的觸及都會感到雷霆萬鈞的打擊一般。當(dāng)命運的循環(huán)在她生命中投下傷痛的陰影后，她于是選擇逃避來抗拒命運的捉弄。每當(dāng)我看見洛陽的奶奶用滿是憐惜的神情看著洛陽的時候，那一刻我總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傷心和難過。
我們這一群孩子每天都會望著那個長滿云朵的憂傷天空，望著太陽匆匆升起，望著那亙古不變的一抹殘陽在遠(yuǎn)處視平線的邊緣處惶惶下墜，望著天空大滴大滴的雨水砸在我們稚嫩的臉龐上，望著這一天的時光就這樣匆匆從我們手心溜走，而任我們怎樣用力緊握總是倉惶無力，這時我們總是會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感覺，或許我們是真的流淚了。因為我們感覺不到溫暖，我們害怕黑夜是因為我們害怕黑夜里無法克制的寒冷，害怕寒冷是因為寒冷會引發(fā)我們內(nèi)心深處的孤獨。那種孤獨和無助就像是一個人一直在穿越一片荒無人煙的沙漠一樣，寥落而蒼涼，孤寂一人沒有任何只言片語。
以別人的眼光來說，我們就是一群街頭混混，擁有著殘缺的家庭，一群沒有人管教的孩子，因此我們只能自生自滅。
當(dāng)我過十九歲生日的時候，我突然很傷心。因為我感覺我手上緊握的青春時光開始在一點一點不停地流逝，我覺得我現(xiàn)在只是緊緊抓住了青春的尾巴，時間在以光的速度流逝，我們在以一種讓人驚奇的速度蒼老下去，我知道終有一天我會被它殘忍的丟棄。生日那天我和洛陽以及一大群平日玩的好朋友一同度過，到處飛濺的都是脾酒的泡沫，大家高聲歡呼，興奮的有點兒歇斯底里。當(dāng)我看見他們臉上開心的笑容和嫣紅的臉頰的時候，一種莫名的感動從心中升起。我想我還是幸福的，因為我至少還有一大群伙伴。
可是我覺得我只是看見他們快樂時的表面的笑容，卻不知他們內(nèi)心深處的憂傷，或許每個人心中都或多或少都沉淀了一些不愿言說的悲傷。
當(dāng)我一個人回到家中，卻發(fā)現(xiàn)家里面一點兒生氣都沒有，家里面一片漆黑，沒有燈光，沒有暖氣，陰冷無比。寂靜在黑暗中沉淀，孤獨在黑暗中肆意發(fā)酵，我一個人站在客廳發(fā)呆，直到外面星光隕滅我才抬起凍的麻木的雙腳走回房間，然后在寒冷中慢慢睡去。我十九歲的生日就這樣過去，我的爸爸媽媽卻沒有對我說生日快樂。因為他們現(xiàn)在忙著解決離婚財產(chǎn)分割的問題。他們不會關(guān)注到我。
這個月剛過到一半我和洛陽便身無分文，我們吃飯都面臨問題。我們每天都在大街上無所事事的游蕩，大部分的時間我們是在電玩室打電動度過，在人煙稀薄的小巷對小學(xué)生勒索財物早在電玩和香煙上面花的一分不剩。這時我突然想起來我已經(jīng)半個月沒有回家了，我不愿回到那個空蕩蕩的房子里面，可是我拿出手機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人給我打電話，也同時發(fā)現(xiàn)我也沒有可以打電話給任何人。
剛到中午便感覺饑餓感如同海浪一般一陣又一陣此起彼伏的貫穿全身,胃中是燒灼般疼痛。我和洛陽坐在一家飯店的門口臺階上，洛陽拿出煙盒，拿出里面最后一根煙，然后點著放在嘴里面，回頭對我說：“兩頓沒吃了，中午飯怎么解決？”
我看了看洛陽，低下頭沒有說話。
現(xiàn)在初入寒冬，不斷地有凜冽的寒風(fēng)呼嘯而過。馬路當(dāng)中到處都是泥濘的水漬，一些菜葉在道路上慢慢腐爛，誘發(fā)著腐爛的氣息。街上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的響起。寒風(fēng)伴隨著細(xì)小的雪花在這個冰冷的城市上空肆意飛揚，我看見洛陽無數(shù)根長長的頭發(fā)在冷風(fēng)中上下飛揚，就像蹁躚飛舞的精靈。
食物的香味現(xiàn)在對我們來說是特別敏感，就像是饑腸轆轆的野獸對叢林中細(xì)小的觸動而發(fā)出的細(xì)微的聲響都馬上充滿警覺并投入尋覓一樣。中午大街上到處彌漫著食物的香味。食物的香味夾雜著渾濁的空氣，穿越過擁擠人群向我們襲來。我感覺燒灼般的饑餓感將我吸進(jìn)一個巨大無底的黑色漩渦，饑餓感瞬間如同潮水一般漫過我的頭頂。
洛陽站起來，將煙屁股扔到街上，拉著我一起走進(jìn)旁邊的一家面館。剛到門口洛陽便像以前吃面那樣底氣十足地大聲讓老板來兩碗肉絲面。
食物的熱氣讓人迷醉，我和洛陽狼吞虎咽的吃完了碗里面的所有東西。
吃完了東西后我們頓時陷入了困境，因為面臨著結(jié)賬的問題，而我們現(xiàn)在卻是身無分文。服務(wù)員微笑著向我們走過來說一共十塊。
洛陽突然大聲吼道：“我今天在你們面里面看見了一只蒼蠅，你們還好意思要什么錢啊”。
服務(wù)員顯然被眼前突如其來的情況而不知所措，這時老板走了過來，依舊微笑并同時給我們遞來香煙，我感覺他是一個很聰明的男人，懂得圓滑世故。給我一種潛在的危險感，就像是有毒的植物一樣，暗中散發(fā)著有毒的氣息，危險潛藏的不知名的黑暗之中，在不知不覺中給人致命的一擊，我瞬間感到恐懼。
老板提高語調(diào)笑著說：“你們這個伎倆都被人用爛了，我想你們兩個肯定遇到什么困難了吧，我想你們應(yīng)該不是故意來蹭吃蹭喝的吧，沒錢了吧”。
他的笑容如同浮光掠影一般轉(zhuǎn)瞬即逝，他果然很聰明，說話一針見血，時刻面帶微笑卻是話中帶刺，沒有給人絲毫喘息的余地。他故意讓我們陷入難堪的境地，周圍人們目光瞬間都積聚在我們身上。我們在這個焦點的位置，燒灼般的感覺瞬間蔓延過全身，感覺就要被投來的目光融化。
我看見洛陽握緊了拳頭，他手臂上面的刺青時隱時現(xiàn)，我知道洛陽要發(fā)怒了。
“他們的錢在我這里”，一個女孩子站了起來同時放下一張十元的紙幣，周圍瞬時引起一陣轟動。那個女孩子微微一笑然后拉起旁邊另一個女孩子走開了。
我對洛陽說：“她們是你的朋友嗎”？
洛陽搖了搖頭，我們馬上跟出去，看見她們正在門口小攤上買一些裝飾品，她們看見我們后微微一笑。
“你好，我叫微微，她叫小七”，那個女孩子睜著漆黑的眼睛說。
“我叫洛陽，他是我的好朋友叫江南”，洛陽口氣有些支支吾吾。
微微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可是她漆黑的眼睛讓我感到一絲的詭異和不安，視線流轉(zhuǎn)，卻不知所蹤。
“那個錢我們會還給你的，你告訴我你的地址吧”，洛陽漲紅著臉說道。我知道他說這句話之前肯定是鼓足勇氣了的。洛陽雖然平時在這里稱霸一方，經(jīng)常打架斗毆，同齡人都對他避而遠(yuǎn)之，可是他卻很少與女孩子打過交道，所以依舊會變的面紅耳赤。
微微微笑著搖了搖頭，然后和小七一起穿越擁擠人群，最終像呼嘯而過的寒風(fēng)一樣在人群中轉(zhuǎn)瞬即逝，沒有留下絲毫的軌跡可尋。
漆黑的夜幕最終勢不可擋地墜落下來，寒風(fēng)依舊呼嘯，昏暗的夜幕下面這個小小的南方縣城依舊喧嘩不息，街道兩邊的店鋪響著震天的音樂。夜幕下面一些愛湊熱鬧的人們在來往穿梭，只是寒冷的夜幕下面的馬路上面的行人漸漸稀落。洛陽拉著我的手在喧鬧的人群和凄冷的寒風(fēng)中不停的穿越。我感覺洛陽的手強壯有力，手心溫暖。
昏黃的路燈下面各種食物的氣息在寒冷的空氣里面化為蒼茫的白氣裊裊升起，懶散無力的小販叫賣聲從悠遠(yuǎn)而不知名的遠(yuǎn)方傳過來，讓人感覺昏昏欲睡，如同小時候在睡境朦朧的時候聽到母親淺吟低唱的童謠一般。
臨近深夜的時候我和洛陽才支撐著疲憊的軀體回家，這夜我在洛陽家中度過�；丶业臅r候洛陽的奶奶早已入睡，鍋里放著做好的飯菜。吃完晚飯我和洛陽便鉆進(jìn)被窩嬉笑著聊天，直到窗外寂寥的天際微微泛白的時候，抬起手彼此輕輕敲敲對方的頭頂，然后便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中午時分才起床吃午飯。
我喜歡那種和洛陽在深夜聊天的方式，外面是微微泛著寒光的天空，寒風(fēng)的呼嘯不曾停息，我和洛陽在被窩里面緊緊擠在一起卻感到無比的溫暖。偶爾也會有幾絲的寒氣從有些陳舊衰敗的窗戶罅隙透入，讓人突然冷的打顫，卻依舊覺得很快樂很溫暖。低沉的聊天聲如同空氣中夾雜的寒氣一樣彌漫過整個狹小的房間，偶爾伴隨幾聲無意的嬉笑聲劃過平靜的氛圍。
相比之下，我更厭惡我自己的那個家，雖然那個家每晚可以有璀璨明亮的燈光，雖然有溫度調(diào)的很高的空調(diào)，雖然有寬敞明亮的房間，可是我依舊感到無法克制的寒冷和孤獨，就像是心臟墜入冰窖中一樣，感覺周圍全是寒氣，那種寒冷讓，讓人窒息，讓人絕望。偶爾父親會滿身酒氣渾身臟亂不堪的睡在沙發(fā)上面。相比之下我更喜歡洛陽家陳舊狹小的小房子。陳舊的木板散發(fā)著木料的清香，外面飼養(yǎng)的雞鴨家畜不時有惶恐的鳴叫劃過。洛陽的奶奶是個和藹的老人，時�？粗覀兡樕夏鄣娜俏⑿�。
臨近中午，小小的房屋里面到處彌漫的全是飯菜的香味。這里不時會有歡笑聲響起，洛陽很愛他的奶奶，他說過他的奶奶給予了他人生中全部的溫暖和快樂，他要讓奶奶永遠(yuǎn)開心下去。
午飯過后洛陽坐立不安，他的煙癮犯了，最近他每天抽煙的數(shù)量越來越多，由每天幾根到十幾根再到一天抽去一兩包香煙。有錢的時候就抽好的香煙，錢少的時候就抽那種廉價的劣質(zhì)紙煙。
我時�？匆娐尻栆粋�人一只手捏著一根香煙，在房間里面走來走去，不時地吐出蒼藍(lán)色的煙霧。外面寒風(fēng)卷著落葉啪啪地打在窗戶玻璃上面，枯瘦的樹枝光禿禿地在寒風(fēng)中搖擺，烏云翻滾的天空泛著微微的寒氣，一群南飛的大雁在蒼茫的天空下面如同浮光掠影一般劃過卻又轉(zhuǎn)瞬即逝,消失于蒼茫無際的天空。這時我感覺洛陽心中承擔(dān)的是無法言表的憂傷，他像是一個受委屈的孩子一樣黯然神傷。
洛陽時常說的一句話是︰“還真他媽滑稽，我連自己從哪兒來就不知道,他們不能給我溫暖和生存的保障，把我生出來干嘛”。
洛陽說這句話的時候總是把頭低的很低很低，低的讓人看不清五官，卻感到格外的憂傷。
下午降至的時候，洛陽發(fā)條信息對我說：“走，我們今天收賬去，我們在學(xué)校門口等你”。
于是我們?nèi)蔽溲b出發(fā)，在下午還沒有放學(xué)的時候我就提前翹掉一節(jié)課離開。走出校門口發(fā)現(xiàn)洛陽已經(jīng)聚集了十幾號人，這些人都是平日里一起玩樂游蕩的好朋友，都是在電玩室和桌球室里面認(rèn)識的。他們有的是學(xué)生有的是整日無所事事的社會青年。
可是我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我們都是沒人管束的孩子，我們都有著殘缺不全的家庭，我們不知道父母的存在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么，或許僅僅只是一時興起就給予了我們生命這樣簡單。我們站在青春的燦爛光芒下卻要背負(fù)著命運不公的悲傷，于是，我們只能用我們自己的方式去生存，命運的長河在我們生命的開端就投下悲傷與不公的陰影，我們只能獨自承受，只能在命運的河流中漫無目的地穿梭和闖蕩。
凜冽的寒風(fēng)不停地來回呼嘯，形成巨大的漩渦在我周圍縈繞，我感到刺骨的寒冷穿越過單薄的衣服鐵馬冰河一般勢不可擋地闖入我的身體，寒冷的漩渦將要把我粉碎，全身每一寸裸露的皮膚是燒灼一般的疼痛。他們斑駁雜亂的頭發(fā)反射著五顏六色的光澤，在冷風(fēng)中上下翻飛起舞，那一刻我感到刺骨的憂傷。
我們會在各個大街小巷里面向放學(xué)后即將要回家的學(xué)生勒索錢財。來維持我的單薄的生機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