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榕樹下，是一條綿延到小山村的石頭路，很長很長，彎彎曲曲地沒有盡頭。在榕樹下的路邊有一堆沙，估計是誰家快娶媳婦要蓋房子了吧。而這堆沙同時也是農(nóng)村小孩的游戲的對象，不需要布娃娃變形金剛，這堆沙一樣可以成全孩子的歡笑與童年。
已經(jīng)有一個學(xué)期沒有上學(xué)了，村子里還沒有招到老師，而離這里最近的小學(xué)有兩公里遠，是屬于水東村的，叫做水東小學(xué)。不幸的是，我們村子的干部和水東村的干部鬧矛盾，聽阿婆說好像是因為關(guān)于地域的爭奪，誰也不讓誰。好，結(jié)果是，我們沒有學(xué)能上，天天只能玩玩泥沙或是跟著大人到地里去干干農(nóng)活。
這天，還是在榕樹下，石頭路邊，我們幾個在那玩沙。我們神奇的雙手能讓沙堆變成美麗的城堡，里面住著國王、王后還有公主王子，他們生活得很幸福美滿。大概，公主和王子都能上學(xué)吧，真好。我們還沉浸在城堡里頭玩得很滿足時，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一個陌生人，站在我們的旁邊，注視著我們美麗的城堡。約摸30歲出頭，梳著三七頭，充滿善意的眼睛，剛剃過的胡渣。
“好大的一座城堡哦，小朋友。”他笑起來牙齒好白。
“嗯嗯！里面還有公主和王子呢。”我搶著回答。
“呵呵，真好。小朋友，你知不知道沙尾小學(xué)怎么走？”
“知道啊，我?guī)闳�！因為那只是一間屋子，沒有寫名字的，我怕你不識路呢。”我撓撓那還有沙子的頭，屁顛屁顛地帶著幾個比我小一兩歲的玩伴和那陌生人就往那已經(jīng)很久沒人去的屋子里跑去。
“慢點，別跌倒啦！”男人叫住我。
“快到啦，很近的！”我邊跑邊喊，充滿了歡樂。
當(dāng)?shù)竭_那平房門口時，才看見村長大爺還有村委書記他們正在里面有說有笑，原來那個男人正是他們正要接待的人。
“梁老師，歡迎歡迎！”村長臉上堆滿了坑坑洼洼的笑容，伸出布滿青筋的手，還帶有一點點泥的指甲就在我的眼里招搖。
“村長，失敬失敬！”梁老師握著村長大爺?shù)氖中χ貞?yīng)。
這才知道，我們可以上學(xué)了，他就是我們這一年的老師，梁老師！
（二）
在這山村里教書，并不是一件輕松活。
梁老師離開妻兒，獨自一人在教室旁的一間不足10平方，只有電燈的小房間起居、辦公。他的生活應(yīng)該會好枯燥吧。中午還經(jīng)常會被我們吵醒，吵著他跟我們跳繩、跳方格……
梁老師，是我們的語文老師，數(shù)學(xué)老師，音樂老師，美術(shù)老師，體育老師，思想品德老師，還是我們學(xué)前班到二年級的班主任，是我們這所小學(xué)的唯一的一位老師。有誰會愿意當(dāng)這不足二十人的小學(xué)校長？上完一年級的語文，就教二年級的數(shù)學(xué)？
“aoe……”梁老師拿著小竹棒指著那塊坑坑洼洼、斑駁了多年的黑板，一次又一次地反復(fù)，教會了我們拼音。
“26-24=80-20=65+24=81-6=26+50=”一道道數(shù)學(xué)題，若不是梁老師，我們根本不會計算。
……
課室里的木窗前，總會有一小瓶盛開著的小雛菊，在陽光并不均勻的地方默默地綻放。雖然只是一片片小小的窗臺，沒有充足的養(yǎng)分，可它們努力地探出頭，看著窗外的世界。從不寂寞，從不煩惱。
（三）
第一學(xué)期就這樣過去了，窗外的葉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就這樣落光了，剩下的是寒冷陪伴梁老師一個人生活。
第二學(xué)期來臨的時候，是1999年。急性腎炎像是一場瘟疫，突然襲來，我們這一片土地上，幾個村莊很多戶人家的小孩都感染了，病因不明。而我，也沒有幸免。我這病似乎比其他人消退得慢些，足足一個學(xué)期下午都是在鎮(zhèn)上的醫(yī)院里度過的，落下了不少課。只能做的是回家自學(xué)，自己看書。
不知道，梁老師是否還在教著“aoe……”。
有一天黃昏，燕子在空中盤旋，漸漸地飛回了巢，聽媽媽說是春天到了。
“老師來家訪咯！”從小巷的盡頭傳出煥萍、偉健的叫聲，蓋住了我并不大的讀書聲。梁老師來了，他笑起來依舊是白白的牙齒，溫暖親切。
“你可以，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離開我家時，梁老師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發(fā)，對我笑了笑。
不知道，到期末時，我會不會跟不上進度。窗臺前的那瓶小雛菊，是否還在盛開。
（四）
后來才知道，梁老師只教我們一學(xué)年，上級便把他調(diào)回中心校了，接替他的是另一個老師。因為不知道離別，所以沒有別離，更沒有話別的言語。
很久以后，在某一天里，我收到了梁老師的來信。
“親愛的文熙，
近來好嗎？身體康復(fù)了吧？
沙尾是個很不錯的村莊，因為有你們在。你們是我的學(xué)生，也是我的老師。還記得窗臺上的那瓶小雛菊嗎？它們，像你們。哪怕環(huán)境不如人意，甚至有點簡陋，但你們卻沒有任何的負面情緒，樂觀積極地面對生活給予的一切。
你們求知的雙眼，給了我工作的動力，也教會了我堅持。你們，才是我的老師。在沙尾小學(xué)的這一年，可能我這輩子都會記得，與你們相處的很多點滴使我難忘。你很堅強，真的。哪怕是病了，仍然堅持學(xué)習(xí)，沒有落下一科成績。
相信自己，你會有更好的未來！
祝你：
身體健康，學(xué)業(yè)有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