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為什么離開，只記得怎樣與陪我的一路堅持著走過來。
——妮子
Chapter15歲的妮子
在妮子很小的時候，小到還在農(nóng)村生活的時候，妮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離開了。我不記得她為什么要離開，只記得她眼睛紅得像兔子，那么柔弱地對周先生說：“我實在撐不住了，對不起。”我聽不懂。
第二天她就消失了。我以為是周先生把她藏起來了讓我找，我便去锨鍋蓋，去看床下，去翻舊貨堆，去雞窩，去豬圈，去房頂，去地窖。沒有。我吃著咸咸的東西，臉上濕濕的，以為是鹽水灑在了臉上。
周先生拍拍我的頭，溫和地對我說：“妮子乖，堅持不流淚，她就回來了。”
我問：“淚是什么？她去哪了？”嘴里的咸味依然很重。
“淚么？就是你嘴里的咸味，是你臉上的濕潤，是一個膽小的人做傻事時的產(chǎn)物。她去哪兒了呢？她去妮子最想去的地方給妮子摘花去了！馬上會回來的。”
我臉上依然濕濕的，但是我笑了，因為我很喜歡花。而且我又明白了一樣?xùn)|西——淚。
周先生每天給我做我最喜歡吃的土豆絲，給我講我最愛聽的童話，給我說她的旅途，告訴我她現(xiàn)在在干些啥，帶我去農(nóng)田里玩耍。他在農(nóng)田里噴藥，我就看螞蟻，他在農(nóng)田里除草，我就看云看天看太陽。時不時地也在想她，但又周先生在，我很開心，每天都學(xué)好多東西。
Chapter28歲的妮子
3年后的妮子長大了不少，不但是個子長高了，長相更可愛了，內(nèi)心也成熟了許多。妮子自己都覺察到啦！
周先生送我去李伯哪里念書。除了我，也有八九個初級的小朋友。不過，他們都比我矮小，我以為是自己長個快，便抬著下巴驕傲地坐到第三排，放下周先生為我縫補一晚上的花書包，拿出紙，筆。
李伯先給我們上數(shù)學(xué)課�；蛟S是第一次接觸數(shù)字，我整個人變得很興奮。
“舉個例子，誰來數(shù)數(shù)我院里的鵝呢？”李伯笑著，臉像塊皺巴巴的布�？粗@塊布我就想笑，但竟是真笑出來了！
“傻妮兒，你笑啥呢？你來數(shù)！”我沒意識到老皺布生氣了，便大聲地嚷嚷：“我數(shù)，就我數(shù)！”我站起來就跑到院子里數(shù)鵝，鵝總是亂跑，越數(shù)越心慌，越心慌越亂，越亂越數(shù)。結(jié)果是被李伯打了掌心。委屈。
第二節(jié)是國文。我聽周先生的童話聽多了，便覺得老皺布講得無趣，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醒來時已經(jīng)在家了。我對周先生說我被打掌心了，他只是點點頭說他知道了，然后輕輕地撫摸我掌心的紅痕，吹了吹：“不疼了吧。”我笑了笑，周先生真溫柔呢。他又給我講了一個童話，還有她。他說她正在睡覺呢。我信。我信她一定會回來！
之后的生活，很是無聊。不是去念書就是被同學(xué)們叫做“傻妮兒”、“傻瓜”之類的，我不明白為什么他們就不能好好地叫我的名字妮子呢？周先生嚴肅地告訴我：“你不傻，只是天真！永遠記住這句話！不用聽他們的瞎話。”我不懂什么是天真，周先生也沒有回答我。我只知道，自此之后，好像很少有人再那么叫我了。
Chapter39歲的變遷
又過了一年，周先生不知從哪里賺來了一筆錢，把妮子送到了縣城里上學(xué)。還在學(xué)校附近租了套不大的房子。
周先生告訴妮子：“從今往后，你不叫妮子，你叫周曉妮，記住了么？還有，我是你的爸爸，往我叫爸爸。”妮子怔住了。妮子很喜歡“妮子”這個名字，為什么非要換成“周曉妮”呢？文縐縐的，很別扭。但是我不能讓爸爸不開心，我必須照做。
爸爸依然會在睡前給我講故事，講她的故事，告訴我她是我的媽媽。我傻樂，一遍遍地叫著“媽媽，媽媽”。爸爸聽著聽著就哭了，我不知道是為什么。大概他也在想著媽媽吧！
真正的校園生活開始了。每天要學(xué)很多很多知識，不過也還是蠻快樂的。我也有了一個好朋友，彭麗。她很漂亮，學(xué)習(xí)也很好，所以我十分喜歡和她來往呢。爸爸很高興。我也很高興。但，不知道，媽媽知道了，會高興么？我真的好想她，好想她。
彭麗有天跟我說她6歲，問我?guī)讱q，我說9歲。她驚訝：“你咋上學(xué)這么晚��！”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比他們大。去問周先生，不，爸爸。爸爸有很嚴肅地說：“因為你天真，所以你比他們大。”我聽不懂。但畢竟還是小孩子，沒放在心上。好在彭麗后來也沒再追問過，但總覺得她在刻意地疏遠我。
我做錯什么了嗎？又去問爸爸，他說：“因為她只是代替媽媽照顧你的人，媽媽快回來了，她也就快要離開了唄。”我信，便不再在意。
我喜歡這樣的生活，和爸爸，替媽媽照顧我的彭麗，很開心。
Chapter4十一歲的意義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11歲了！周曉妮11歲了！
爸爸給我買了一個大蛋糕，上面寫著我已經(jīng)兩年沒用的名字“妮子”，后面還寫著“生日快樂”，實在是太開心了。
吃完蛋糕以后，爸爸說：“你已經(jīng)11歲了，一些事情應(yīng)該學(xué)會處理了對么？你記住，未來不論發(fā)生什么，你都要學(xué)會獨自承擔，因為爸爸不可能陪你一輩子，媽媽也不會，對么？你要學(xué)會堅強，學(xué)會保護自己，因為全世界你最天真，你有資格自己保護自己！”我不懂。因為那天我問語文老師什么事天真，他告訴我是心地單純性格直率的意思，我天真，為什么要保護自己呢？這兩者好像并沒有什么必然的關(guān)系吧。
爸爸看出了我的迷茫和困惑，說：“再大一點你會明白的。你現(xiàn)在只清楚一點就夠了，那就是任何時候都不要輕易落淚！還記得淚的定義么？”我點點頭。記得的，淚是一個膽小的人做傻事時的產(chǎn)物，我還記的很清楚呢。
不過，爸爸今天怎么了，為什么這么嚴肅，天真和保護什么要我再大一點才能明白？我的腦袋都快大了。我不是9歲的妮子，我不能夠再像曾經(jīng)一樣不放在心上。我覺得爸爸一定有什么事瞞著我！而且，我必須盡快弄清楚。最大的疑點在于：彭麗已經(jīng)不理我了，替媽媽照顧我的人已經(jīng)離開了，為什么媽媽還不回來？我越來越想她了。問爸爸，爸爸只是搖頭說她還在路上呢，讓我再等等。
媽媽，妮子已經(jīng)不是當年幼稚的膩子了，妮子已經(jīng)變成11歲的周曉妮了，妮子現(xiàn)在不想要花了，你回來吧，好嗎？
媽媽，妮子想見你了，妮子11歲的生日，你為什么不回來呀？
Chapter512歲——寫給媽媽的話
媽媽，你現(xiàn)在在哪里呢？
爸爸說，你在一片開滿向日葵的土地上躺著哼歌呢！媽媽，我真的想告訴你，我不想要花了，我只要你回來見我！
很小的時候，我見過你的相片的，是一個蠻有姿色的女人呢，而且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今晚明亮的月牙。我喜歡媽媽，因為媽媽漂亮，因為爸爸說媽媽賢惠，說媽媽溫柔，說媽媽做的飯很好吃。妮子真的很喜歡媽媽。
每次放學(xué)，同學(xué)們都有爸媽來接，他們擁抱，牽手，好幸福呀。而我每次都要自己走回家，雖然不遠，只需要經(jīng)過一條馬路就到了，但心里還是會有幾分失落。爸爸說我最天真，所以有能力自己回家，還說我比他們都強所以要自己回家。我還是不懂……真的不懂……
媽媽，你什么時候才能給我解答這些問題呢？
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妮子和媽媽還有爸爸在草叢里摘花，捉小蟲子。真的好快樂！醒來后看見四周黑洞洞的，忘卻了爸爸說過的淚的定義，獨自一人懦弱地哭濕了枕頭。
媽媽，我再也不任性了，再也不鬧脾氣了，再也不惹爸爸生氣了，你能回來見見我么？讓我摸摸你的臉，讓我看看你的眼，是不是像相片上的一樣可人，讓我抱抱你，讓我親親你，是不是像其他同學(xué)說的一樣溫暖，讓我親口叫你一聲“媽媽”，行么？
拜托，拜托了。
Chapter613歲——媽媽，是你么？
爸爸莫名其妙地把我調(diào)換了班，從五年級2班調(diào)到了6年級2班。新班級的同學(xué)們對我都很友好，不像彭麗。
爸爸說，“媽媽在路上堵車了，這些新同學(xué)是新的代替她照顧你的人。曉妮你再等等好么。”我點點頭。但是心里卻有上千個問號。
我必須弄清楚。
就現(xiàn)在！
新的班主任是個和藹的女人。我去找她聊一聊關(guān)于我的一切。她沉默了良久，終于開口：“曉妮，我們作個約定好不好？我告訴你一切，但你的成績不能掉，也不能告訴爸爸我對你說了什么。”我答應(yīng)了她。
她說了一切，一切。
我哭了，像個淚人。嚎啕大哭，放肆地哭，忘卻那些定義的哭，把這些年的委屈和不理解都哭了出來。這些淚，既開心幸福又悲傷難過。
一個人回家。下了雨，很舒服地灑了我一肩的濕潤。
看見街角有一個漂亮得很的女人像……媽媽？！
她打著藍色的傘，爸爸說媽媽最愛的顏色是藍色，是那種青藍色，一模一樣地在雨中點染著思念。爸爸說媽媽以前總說喜歡穿布鞋，其實他知道是因為家里窮買不起高跟鞋而且穿高跟鞋不方便做農(nóng)活，媽媽才那么說的。這個女人，此時穿著一雙很精致的高跟鞋，一眼就知道一定很有檔次。
我叫了聲：“媽媽？”
我感覺到她愣了一下，之后背過身去，肩膀開始劇烈地顫抖，終是沒有走出來應(yīng)我，跑開了。我在雨中失聲痛哭，或許是因為那句不知道誰說的話：雨是天空偷走了我們的淚。
Chapter714歲——我在進步
我又升班了，14歲本是上初三，我去上了初二。新學(xué)校離家遠一點，但是我有了自行車bicycle！我愛上了英語。英語越來越有趣了，那些單詞，讀音，深深地吸引著我。而且每回考試120分滿分，我都能考108分以上！
我愛上了數(shù)學(xué).那些數(shù)字顛來倒去運算，太perfect了！而且數(shù)軸也特別好玩兒！雞兔同籠早做了好多遍，還有各種方程、方程組，太棒了！
我學(xué)習(xí)的熱情很高，雖然老師們不是我喜歡的，雖然每天的作業(yè)很多壓力很大，但我永不言棄！Neversaynever！
爸爸特別高興，我們家的生活也好過了一些，每天晚上爸爸都給我?guī)瘘c，有時是奶油夾心的蛋糕，有的時候是甜甜膩膩的巧克力，有的時候是果醬面包……
我在進步著！努力著！
只是因為我現(xiàn)在做的一切都不只是為我自己了。
自從知道身世后，我沒有任何地自卑，我覺得我很強大，因為我已經(jīng)初二了！我盡量不去想念媽媽，把更多地時間給了身邊這個日漸蒼老的周先生。
只是……偶爾……某個下雨的傍晚，在街角總有那么一個漂亮窈窕的女人舉著青藍色的傘，也總穿一雙上檔次的高跟鞋。
她不肯直接出現(xiàn)在我面前向我問好或者噓寒問暖，或是愧疚，或是難受，管她呢，我有爸爸就夠了！
我會一直進步！一直努力！
Chapter815歲——謝謝你（終場）
我，是個智障。
9歲才上一年級，所以彭麗6歲是正常孩子的水平。她不和我玩也合乎情理——誰都不會愿意接近一個傻孩子，除了我的周先生。
媽媽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10年前離開了家，于是我和爸爸相依為命走到了今天。她是很溫柔很賢惠很美麗，可她永遠不是個好媽媽！以至于一直到現(xiàn)在她就只能躲在陰暗的角落里。我不恨她，因為沒有愛；我不會忘記她，因為根本就沒記得過。
而爸爸，卻以一個長長的童話一直善良地欺騙著我。我懷疑過，卻也是相信著。他永遠給我最好的，讓我從不曾彷徨，從不曾失望。他帶我從農(nóng)村走到縣城，從簡陋的家塾走到私立中學(xué)，從土房走到磚房又走到現(xiàn)在的公寓。他的苦，無人曉得；他付出的一切，無法言說。
他每天會給我擁抱，睡前講故事，讓我身邊總圍繞著滿滿的愛。他從沒有像媽媽一樣放棄過我，他相信我會變得更好。他完全可以和媽媽再擁有一個更乖巧更聰明的孩子，他完全可以將我丟棄在無人曉得的深山，可是他不但沒有，還時不時地提醒我：“你不傻，只是天真！”所以我驕傲地做一切事，盡管充滿疑惑，卻從沒有自卑和難過。這一切，是他送給我的。
我已經(jīng)15歲了，高一。一中。我就是那個傳奇的不花一分錢的保送生。我的智商甚至已經(jīng)超過了常人，因為他愛的力量，因為他愛的支撐。我無法想象，如果他放棄我，那該是怎樣悲傷痛心的結(jié)果？
他知道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是我依然在努力，在為了愛我的人努力！所以，他沒有怪我擅自去問我當時的班主任，也沒有怪我打破淚的定義哭了那么久。
媽媽，對我來說已經(jīng)是個不太重要的角色，但她懷胎十月生下我，讓我感受世間的溫情，我當然要謝謝她，沒有她，我就不會遇見屬于我的那個周先生。我也相信有一天習(xí)慣陰暗角落的她會走出來接受陽光，擁住我說：“妮子，我是你媽。”
不論怎樣，我已經(jīng)是個十分優(yōu)秀、幸福、滿足的孩子了。
謝謝你，爸爸，把愛和希望像雨一樣潑灑在我的身上，心上，讓自信樂觀的花束盡情開放。也讓我明白，我不傻，只是天真。
還記得我說那句話么？
——我不記得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為什么離開，只記得怎樣與陪我的一路堅持著走過來。
